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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伏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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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三百一十三章
      第三百一十三章
      吴长明再次约见方陵, 已经不是在丝行了,而是换在了城东有名的清江馆中。倒不是他不愿郑重其事,实在是盯着方陵的眼睛太多, 若是请人登门, 指不定会惹来什么。清江馆只接待贵客,口风又严,倒是谈生意的好去处。
      “贤弟初来乍到, 恐怕还没见识过余杭风光, 若非那些蚊蝇恼人, 合该挑个画舫游湖才是。”见那小子出现在门口,吴长明就起身迎上。
      谁料这话却引得方陵连连摇头:“吴兄说笑了, 我坐船都做了多半个月, 哪还有心思赏水面风光?还是这里更合心意。”
      吴长明顿时大笑:“也是, 少年人就该眠花宿柳,倒是让我歪打正着了。”
      话是这么说, 毕竟不是来消遣的,两人落座后, 也只有馆里的清倌儿在外弹唱, 略略几句闲谈,就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。
      “方贤弟之前说的,我已回去细细想过, 若真能以丝换粮, 倒也不是做不成买卖。只是得看粮价几何,丝价又是几何。”吴长明上来就开门见山。
      端着酒盏, 斜靠在软垫上, 就见那少年悠哉一笑:“若是丝价不超过八钱, 粮价就能给你们标价一两, 多少丝换多少粮,余下的用银补足。”
      这粮价和丝价的度量衡是不一样的,丝论斤,粮论石,然而开出的价格,却让吴天明沉了脸色:“方公子莫不是在说笑?如今丝价都涨到九钱了,这还是没出丝,等到真上市了,肯定还要再涨一涨的。况且粮价一两未免也太贵了,这里可是余杭!”
      方陵的确在笑,说出的话却锋芒毕露:“正因为是余杭,粮价才得要高点,难不成桑田还能一夜变成粮田?至于丝价,涨得再高又如何,还不是得卖出去才行。现在天下大乱,倭国能收多少丝,大小商贾又能收多少?我看将来这些丝啊绢的,还是会漂往南海,寻个出路。”
      同样是开门见山,这山的力道可就大大不同了,也正中了吴长明的软肋。是啊,天下大乱的时候,生丝熟丝的用途也会改变,那些精美的绫罗绸缎会渐渐失去买主,更多用来制弓弦、丝甲。这消耗的量就不同了,不知会有多少作坊停业,商户倒闭,如今余杭只是没乱起来,真闹起匪患,丝价只会打着滚的往下跌。与此同时,粮价则会一飞冲天,特别是余杭这种粮田稀少的地方,就算推了桑林,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复耕的。
      因此一个畅通的销货渠道,便成了救命的稻草。比起四处战乱的陆上,海上只要有足够的兵力,还是能保证运输的。况且赤旗帮是真打败了长鲸帮,可以说控制住了通往南洋的要道,丝绸本就是海贸的大头,可以想见今后一段时间生丝和织物的取向了。
      而有人千里迢迢运来粮食,再花大价钱买回生丝,这样的大主顾,吴氏还真不容错过。
      只是价格还是成问题啊,而且吴氏是真拿不出这么多丝,总不能抽干了丝行,只供一家吧?
      心中思绪繁杂,吴长明面上却丝毫不显,只是道:“方公子说笑了,如今余杭安然无事,江东也尚未遭受波继,新皇登基,想来也会整理吏治,哪会落到如此局面?”
      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,于是对面那小子笑而不答,愈发显得懒散了。
      吴长明也不能就此退让,只得又道:“只是这一季春蚕,如此价码就能让吴家赔钱,何况是夏丝夏粮,总要公道一些,才好谈这买卖。还是贤弟以为,城里还有更好的卖家吗?”
      方陵看了他一眼,笑道:“反正我就是个传话的,这些事情哪是小辈能做主的?吴兄若是真不答应,买卖不成情谊在嘛。”
      吴长明被噎了一下,的确,这事可不是一个少年人能做主的,恐怕也是早早定下,还有可靠的管事跟来面授机宜。想要说动他,恐怕不太容易。
      但是这么大单买卖,肯定也不能如此算了,吴长明强笑一声:“既然此事能交给贤弟,肯定也是信得过你的本事,何必自谦呢?”
      方陵哈哈大笑:“这还真不是自谦,毕竟我一个毛头小子,死也就死了,也碍不了大事。出来就是长长见识,瞧瞧江东风物。”
      若真是不在乎性命,怎会带那么多亲随?而且他可是找人查过的,五艘船,怕不是可战之兵都有数百,也唯有如此,才敢这么招摇吧?
      吴长明脸上的笑容更淡了,也呵呵笑了两声:“贤弟果真直率,愚兄敬你一杯。”
      两人遥遥举杯,压根就没碰在一处,之后就是叫来舞姬,消遣谈笑了。然而吴长明却知道,这小子根本就不贪杯好色,摆出来的纨绔姿态也不过是蒙蔽旁人的。想要让这样的人让步,可比想象的要难啊,兴许得找些助力了。这儿毕竟是余杭,可不是任他张狂的地界。
      一顿酒喝了个把时辰,方陵似乎并没有夜宿的意思,早早就起身告辞。既然不愿为人瞧见,吴长明也就没送人出门,只是窝在屋里思索之后的对策,正想着,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。他皱了皱眉,对下人道:“去看看怎么回事。”
      清江馆这等地方,怎么也有人闹腾,难不成是哪家浪荡子喝多了生事?本就不快,此刻吴长明脸沉的都如锅底了。然而很快,下人就匆匆跑了回来,低声道:“大爷,不好了,是陆家的三郎君堵住了方公子,两边打起来了!”
      “什么,他怎么来了?”吴长明豁然起身,险些被惊出了冷汗。陆家三郎正是陆大人的幼子陆修,乃是那位续室夫人所出,他们一脉跟赤旗帮的纠葛真是人尽皆知了,这突然堵上门,还能打起来,肯定不是好事啊!
      也不顾避嫌了,他匆匆往外走去。
      ※
      陆修是两月前回到余杭的,原本在国子监读书,还打算参加科举,谁料立储的事情越闹越大,眼看天子快不行了,父亲就让他请了长假,早早回乡。
      这一举动,算是让陆修逃脱了后续波折,只是父亲支持的人没能登基,还被弹劾丢了官,再想入官场,可就没那么容易了。
      这对陆修而言,可是个天大的坏消息,父亲辞官,他连荫官都不可得,现在京师乱成这样,也不知何是才能恢复科举,子承父业的计划成了一场空。而若是没法当官,没法接收父亲辛苦打造的人脉网,这一生所学都付之东流,更别提成为下一任宗主了。
      因此,在余杭待的越久,陆修心底也就越烦躁。母亲之前还败坏了族中的远洋船队,现在连外祖家中都失了势,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也都不同以往。他知道这群人在嘲笑他,等着看他出丑,等着他们拱手交出宗主的位子,可是陆修不甘心啊,这是他和母亲心心念的东西,事到如今,哪能轻易放手?
      满心怨怒,又焦躁不堪,陆修倾泻仇恨的目标,重新回到了他的兄长陆俭身上。若不是这贱种使坏,船队怎么会被人劫走?若不是这贱种把家中的事情捅出去,父亲怎会腹背受敌,仓促行事?
      一切厄运,都是陆俭那小子带来的,母亲是真没说错,就该早早除了这个心腹大患才是。
      话虽如此,陆修却也找不到人发泄,甚至顾忌家族体面,在外人面前也要矢口否认,心中郁愤可想而知。
      就在前两日,陆修突然听说了一个消息,有个番禺来的小子,在周正纶的诗会上大闹一场。他没参加那场诗会,但是“番禺”二字被他牢牢记在了心底。陆俭就是在番禺的,而且听闻跟赤旗帮关系莫逆,现在突然冒出个番禺来的小子,会不会跟他有些干系?
      本就心有芥蒂,身边人又一起哄,陆修就盯上了此人。一听说他离开酒楼去了清江馆,陆修毫不迟疑跟了上去,苦苦等了许久,才把人等到了。
      面带讥讽,陆修打量着眼前这小子,果真如传闻,是个连肤色都不会遮掩的俗物。不过他来可不是评判对方出身的,直接开口道:“你是番禺来的?”
      似乎并没被这突如其来的拦阻惊到,那少年只是上下打量了陆修一眼,便笑道:“正是,小子方陵,敢问你是哪位?”
      “番禺来的,可跟赤贼有牵连?”陆修并未答话,而是厉声斥道,“尔等勾结贼寇,也敢在余杭城中放肆?!”
      方陵微微一挑眉:“小子并未得罪过兄台吧,何故血口喷人?”
      陆修却不打算跟他废话,对身边亲随一挥手:“把他们拿下!”
      不管这小子肯不肯说实话,都要先把人抓住,回头审问一下,看跟陆俭那贱种有没有关系。父亲都快回乡了,可不能让赤贼趁虚而入!
      跟在陆修身后的几人应声而出,想要去抓那少年郎,对方却从容后退一步,让出了身后的伴当。他也是带有护卫的,虽说人数更少,但是面对几个家丁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,正正迎了上去。
      一阵拳打脚踢,还有痛呼惨叫,陆氏的几位家丁转眼就被撂倒在地,还有胳膊脱臼,惨叫连连的。
      谁能想到只是一个照面,自家就输了个干脆,陆修脸色的都白了,死死攥紧了拳头:“我江东陆氏的人,你也敢打?”
      对面的方小公子笑出了声: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,陆公子该问问自己,为什么偏要找我的麻烦。”
      他边说着,边缓步跨过了几个瘫倒在地的身影,一步步超着陆修逼近。明明只是个矮自己半头的小子,又满脸笑容,然而看着逼近自己的少年,陆修只觉心头大乱,不由自主往后退去。他是个读书人,还是江东陆氏的嫡子,父亲是部堂一级的大员,还有个阁老外祖,平素哪有人敢对他不敬?现在身边连个亲信都没了,难不成他真敢动手……
      正在陆修惊疑不定,考虑要不要呼救时,旁边传来一声斥骂:“陆明理,你这是想做什么?!”
      陆修猛一抬头,就见吴长明大步而来,他立刻叫道:“吴世叔,这小子伤了我家奴仆,还想对我不敬!”
      这先声夺人,让吴长明脑门上的青筋都跳了跳。方陵这小子什么德行,他还能不知道?恐怕不是人家欺负你,是你想要纵奴行凶却不可得吧?
      毫不迟疑,吴长明喝到:“当众打闹,陆氏就是这样的家训吗?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,也好意思跟我喊冤!”
      没想到吴长明竟然向着这个外地来的小子,陆修脸都涨红了,想要在说些什么。却见方陵已经停下脚步,转头对吴长明道:“吴兄,这人不会是你安排的吧?”
      吴长明一怔,立刻道:“怎么可能!”
      方陵也不等他解释,就轻笑一声:“若不是你,那究竟是谁传出的消息呢?”
      吴长明一怔,看向陆修的眼神突然就锋锐了起来。他跟方陵可是密谈,知道此事的人没几个,是谁怂恿这愣头青来闹事的?顾氏?还是陆氏本家?
      没等答案,方陵冲两人拱了拱手:“小子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,吴兄若是想清楚了,再寻我不迟。”
      撂下一句话,他就潇洒的带着人离开了。
      看着地上七扭八歪倒着的人,和一些冒出头来看热闹的客人,吴长明的脸彻底黑了下来,对陆修道:“你先跟我进屋。”
      甭管是谁安排的,他都要妥善抹平了此事才行,那么大一笔单子,可不能因此飞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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